中国的城市病了,病症不仅包括交通拥堵、空气恶化等全球城市化进程中的共性问题,还包括一种“失忆症”——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有人形容,中国200多个城市如“一母同胞”。
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多次指出,在“旧城改造”和“危旧房改造”的口号下,很多城市在迅速失去文化记忆。这两个词是没有文化的,使用这两个词的人也是没有文化的。
在2011年全国政协会议上,香港著名建筑师潘祖尧的发言令人印象深刻:“到内地城市去看看,感觉每个城市都差不多。雷同的规划,雷同的建筑,雷同的景观,甚至连楼盘的名称也雷同。”
对于正在忘记过去的城市,历史学家怎么看?本报记者就此采访了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侯杰。
记者: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人提起“千城一面”的话题,您本人注意到这种现象了吗?
侯杰:我到各地去,特别愿意发现城市特殊的地方。可是,“千城一面”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在一线城市、新兴城市、发展速度比较快的城市表现得尤为明显。
“千城一面”不仅表现在城市建筑上,还明显地体现在纪念品上。我们在很多城市寻找有特色的纪念品,往往并不容易,有时满街都是麻将牌、鼻烟壶,缺乏对当地文化资源的开发和历史要素的选取。
记者:各地建筑的雷同、旧建筑的消失,为什么今天表现得这么突出?从历史上来看,原因出在哪儿?
侯杰:中国的城市建设欠账较多。新中国成立以后若干年里重生产轻生活,建了不少简易的工人新村。改革开放之后,人们的思想观念变了,开始重视生活,重视城市面貌,好多地方开始大面积建设住房。
“旧貌换新颜”不仅是一种口号,也成为很现实的问题。城市建设不仅被视为经济发展的支撑、拉动内需的动力,还可以成为领导干部的政绩。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城市建设的动力大增。
中国历史悠久,各地的文化遗存丰富精彩。建筑物里发生过很多故事,承载的不仅是自身外在的表现形式,还有很多历史记忆。它们是城市的标志和象征,既包含中国文化共同性的要素,又有地域性、差异性的表达。
要避免“千城一面”,很重要的是从自身文化传统里面挖掘特色,梳理清楚城市自身发展的脉络,尊重过往的人、事、物。放眼全国,江南徽派建筑、北京四合院,都是长期选择与创造的结果,跟地域环境、文化心理有非常大的关联。
记者:您亲身经历过旧城改造吗,当时的心态是什么?
侯杰:我在天津的老城厢长大,在北门到鼓楼之间的北门里大街“同和里胡同”。天津明代设卫建城,有600多年历史,老城厢长期是城市中心。1900年,八国联军攻打天津,本地军民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天津老城见证了那次壮举。
八国联军占领天津后,为了维护殖民统治,消除我们的历史记忆,拆掉了天津军民抵抗外来侵略的城墙,让天津变成一个没有城墙的城市。又过了一个世纪,因为天津的“世纪危房改造”,老城厢被拆了。虽然一些专家、学者反对这次拆迁,但还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