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前段时间一说到涝,马上就挖地下储水箱、做大水泥管道排水,这就是单一解决问题的思路。把水排掉,意味着我们的地下水越来越亏空,每年北京排掉40亿立方米的雨水,而我们南水北调的能力也就30亿立方米,北京永远都在缺水。
类似的,因为堵车,路越修越宽,人在户外更难受,骑车没地方,步行不舒服,更多的人要开车,又增加碳排放,加剧“热岛”。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机械思维,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如果把城市作为一个生态系统来看待,就要通过提高城市的自我调节能力,提高城市自身的“免疫力”来解决问题。“抓手”在哪儿呢?就是建立生态安全格局,形成一个绿色的生态基础设施。
我们现在有一个灰色基础设施,比如路网、电网、排水管,是靠人工、水泥、能源去建设、维护的,这个系统需要浪费很大的能源,而且是单一的解决问题。而综合的生态基础设施,水系、绿地、自行车系统、步行系统、文化遗产廊道??整合在一起,能够很大程度综合而且“免费”地解决这些问题。
记者:就北京而言,您认为可以从哪些方面入手来进行“生态基础设施”的建设呢?
俞孔坚:我一直在倡导“反规划”,反过来做规划,要围绕生态安全格局和生态基础设施来进行城市规划。
城市的布局要利用自然,功能布局要综合,土地要混合使用,不能搞单一功能的居住区、科技园区或体育园区等等,这样会大大增加人们的出行量。单一考虑经济发展的大中心、园区、大建筑都极其耗能,而耗能是跟温度直接相关的。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难,难在决策需要科学、综合的思维模式。
我们最近与北京市国土资源局合作,给北京市做了一个“生态安全格局”的规划研究,其中最关键的是通过近年来开展的“百万亩造林”和生态用地的保护和恢复,来实现一个生态基础设施,一个绿色的网络,使有助于综合地解决城市的涝灾、地下水的回补、城市热岛效应和空气污染以及绿色出行等问题,维护北京城市生态机能的健康性。
许多具体的生态措施也有助于城市生态系统的改善。比如,北京街上的绿化隔离带可以改变断面,下沉二十公分到半米,变成下凹式绿地,就能把大量雨水留下来。
还有硬化的河道能不能砸掉,把排水的理念变成蓄水?现在渠道化的水泥河道,让水渗不下去,地下水就得不到补给;河岸上重新种树,沿北京的水系形成一个绿色的通勤网络。最近,我们北大有30多位研究生正在对逐条河流进行研究,探讨沿河建立城市绿道的可行性。
城市文明需要学会欣赏“野草之美”
记者:影响城市规划的除了经济利益和思维方式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俞孔坚:人们的行为方式本身也是一个问题。
现在人们依赖于人工环境,冬天在室内穿的很少,夏天呢?跟冬天穿的一样,开大会的时候,西服革履,打着领带,这就不利于节能,要解放啊!
我们要美化城市,在节庆的时候,几千万甚至上亿盆鲜花摆出来,如果这个钱拿来种树,会怎么样?而且这些摆花很多要在温室里培养,也要大量耗能。
一些城市街上喜欢种银杏,但银杏树冠不大,需要长很长时间才出遮荫效果。拿北京来说,最合适的就是杨、柳、榆、槐、椿,这是北京最好的乡土物种,但我们现在的审美观是不欣赏这些,而是倾向于一些所谓“高雅化”的东西,我把这种审美叫“小脚美”。
“十八大”提出一个重要的概念是“人的城市化”,就是要提高人的文明水平。“城市”在拉丁语中就是“文明”的意思,我们现在需要一种什么样的城市文明?
我觉得我们需要新的美学和新的价值观,学会欣赏“野草之美”,欣赏“大脚”的美,而不是矫揉造作的“小脚”美;尊重行人、尊重骑车的人,认为骑车最好,而不是开宝马、奔驰最“优秀”。
【印象】让景观融入建筑
在办公室里穿着短袖衬衫和短裤的俞孔坚身体力行他的“大脚美学”,窗边一米多高的绿植周围积了厚厚的落叶,不曾清理,“很漂亮啊!”俞孔坚说。
“俞孔坚从很小就骑着水牛在农田里劳作。他记得他穿行在两侧种满大豆、宽不足一米的水稻田埂上,他喜欢那种被植物围绕的感觉。”哈佛大学设计学院《哈佛设计》的主编威廉姆o桑德斯(William Saunders)在一篇关于俞的小传里这样写道。
多年之后,俞孔坚在自己位于北京的家中,也营造了这样一种“被植物围绕”的感觉。
他把自家的两个总计30平方米的阳台一个改造成蔬菜园,专门为豌豆、南瓜和西葫芦等攀爬类果蔬设计了木格栅系统;另一个设计为“芳香园”,种了茉莉、栀子和夜来香。
在客厅里,俞孔坚还用吸水石搭建了一面满布苔藓的生态墙,一个格栅系统为墙上蔓延出的葡萄藤提供了空间。呈台地式分布的种植槽由生锈的钢板制成,底部预留了水箱,用来储存从屋顶收集的雨水,兼有灌溉植物和补充跌水的作用。
俞孔坚说,这个夏天,自己家里没开过空调。
在他看来,让景观融入建筑是一个完全可以推广的做法,比如让北京各种可能的建筑立面都布满爬山虎:“如果屋顶和墙面绿化了,会大大改善热辐射。现在芝加哥、华盛顿、洛杉矶这些城市正在发起‘绿色屋顶’运动,就是这个目的。”
“城市景观是人类的欲望和理想在大地上的投影。”俞孔坚厌恶划破城市原有肌理修建的“景观大道”,厌恶热衷抛光大理石和花岗岩却使行人举步维艰的“城市广场”,厌恶被截弯取直完全渠道化的城市水系--而这些正是在当下的大小城市中不断复制的景观。
“关于北京,我有几个比较调侃性的的建议,比如天安门广场种片林子,把鸟巢改成农贸市场,让我们的城市和建筑更绿色。”俞孔坚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