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街仪式的警戒线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一条民间色彩浓郁的街市,怎能以这种不亲民的方式出场?
更超出预期的是,这个代表老北京文化复兴的仪式上,除了市区各级领导讲话与剪彩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节目。
除了一条龙、全聚德等十几家老字号外,宽宽长长地前门大街上,大部分店铺空空荡荡,无人经营。
他们童年印象中热热闹闹的大前门,如今宽宽敞敞漂漂亮亮但是冷冷清清地站在这里……前门大街:开街了,吆喝什么?
前门大街的改造计划曾经给我很大启发。在5月份原计划的开街日期前,我在《TimeOut北京》上启动了“北京归来”项目,《前门,最好的时光》是这个项目的第一击。

前门,位于北京中轴线中心位置,最靠近天安门的百年老街,即使称它为中国第一商业街也不算夸张。肖复兴曾经撰文称它为“通往中国的心脏”,非常贴切。再庄严盛大的地方,也需要一个世俗生活的渲泄之地,前门就是中国庄严心脏旁边的一个充满世俗生活乐趣的渲泄之门。
基于对前门的热切想象,我非常愿意把前门的开街当成上世纪三十年代北京文化的一次美满回归,我也愿意更积极地看待北京市区两级政府对于北京无与伦比的文物资源的重建与改造举措。当然,由于文物改造行动的屡败屡战,我也比较聪明地对即将展现的新前门留有余地。激烈思想交战的结果是,我们在前门的专题里单纯地还原了老前门的生活——衣食住行,甚至店面的位置,并未涉及改造得失。对于8月7日的开街,我们只是在结尾留下了一段拭目以待的伏笔。
开街春梦
因为这个因缘,我对受邀参加8月7日的前门开街仪式非常重视。8点开街,我提前半个小时赶到,从西打磨厂胡同进了前门大街北口新修的五牌楼前。开街仪式设在这里。
开街仪式的警戒线之外,自发前来的群众非常多,聚在军乐队后面等待成为开街后的第一批游客。
这个把群众隔开的警戒线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一条民间色彩浓郁的街市,怎能以这种不亲民的方式出场?
更超出预期的是,这个代表老北京文化复兴的仪式上,除了市区各级领导讲话与剪彩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节目。连受邀前来的赵本山和潘石屹也只是亮了一个相。本山大叔来此的原因据说是要在前门大街小江胡同的阳平会馆开京城第一家“刘老根大舞台”。潘石屹在这条大街上付出的心血最多,但是他的身份似乎也很模糊,被现场领导含糊地表扬与感谢了一下。
官方开街仪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剪彩舞台两侧挤进前门大街。眼前景象令人大吃一惊:除了一条龙、全聚德等十几家老字号外,宽宽长长地前门大街上,大部分店铺空空荡荡,无人经营。我想,当天来参观的第一批游客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对前门有美好的童年印象的北京人,他们童年印象中热热闹闹的大前门,如今宽宽敞敞漂漂亮亮但是冷冷清清地站在这里,那感觉是不是有点像朝思暮想的胡同恋人再次相见在光华落寞别家的厅堂里?
我幻想的回归已然是春梦了无痕。几位怀抱着和我一样情思的北京文人仍然止不住站在这个人群拥挤但气氛落寞的街市上研讨前门的生死大计。
生死大计
前门之生,第一生于民间发展的原动力。所谓勾栏瓦舍之地,有着最原始的创意和创业冲动带来的生机,以及自然形成的有机规划。
前门大街繁华之前,北京的娱乐重镇在内务部街一带。明朝时,那里是官妓教坊众多的勾阑胡同。后来,勾阑胡同变成八旗居所,北京的娱乐场所南移到外城前门一带,八大胡同主风月,天桥主文艺杂耍,大栅栏主百货,前门大街上密布的餐饮老字号,则是老少咸宜的逛街歇足胜地。所以老前门不单是商业,更有娱乐配合,自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Shopping Mall。
前门大街原本不宽,因为凡是这样自发形成的街市,必然是街市两边隔窗招手可见,呼唤可闻,便于逛街者走走停停,左顾右盼;铺位必然小巧,因为个人创业者资金有限,商业项目必须量力而行;铺位必然密集,因为同类个人创业者会自发聚集,形成既有竞争又相依相存的关系。前门大街的商业生态是一种典型的民间商业原生态,既藏污纳垢,又生机勃勃,类似现在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当然比小商品市场的纯商业有更多的娱乐色彩。
前门之生,第二生于亲民的业态,获得了本土市民的持续支持。
从民间发展起来的原生态商业,经过最残酷的竞争,靠街坊支持生存,最了解市民的需求。那些响当当的老字号,无一不是通过多年口碑积累扎下根来。也就是说,现在的游客观光之所,以前就是北京老百姓生活之所。前门大街的原生态商业离不开北京本土消费者的支持,只有本土消费者才了解每一个商家的优劣,了解老字号的真正可贵之处,从而自发形成对品牌的美誉或淘汰。前门因为这种亲民业态形成了品牌的良性循环,最终成为商家必争之地,聚集了北京上百家老字号。
前门之生,第三生于官方的默许、包容与支持。这条离内城最近的商业街,因为最好地诠释了盛世的民间图景,而受到王公将相乃至皇帝的赞许。前门大街北口的五牌楼见证了历代帝王的出行。前门大街让这些出行的帝王对他们的天朝子民产生一种愉快的幻想。所以尽管前门、八大胡同一带藏污纳垢,用现在的话说“黄赌毒”一应俱全,假冒伪劣大概也不在少数,官方却少见插手,基本维持了民间生态的自主发展。
前门重新开街后的状况,与以上三种“生门”恰恰背道而驰。
前门大街的整体修复与重建带有浓厚的官方主导色彩。官方主导加上带有垄断性质的商业地产开发,导致前门大街已经完全失去了原生态的商业形态。宽敞的大街,宽敞的铺面,对应的是高昂的租金。以前门目前的地理位置,这样宽敞的道路和铺面,租金不是民间个体商业形态能够承担的。所以改造后的前门大街虽然看起来还有前门大街的建筑外表,但是内里上跟任何一条现代的商街并无二致,它适合吸纳世界级品牌进驻,而不是老字号老北京文化的回归。政府已经许诺对回迁的老字号给予补贴,但是靠补贴生存恰显示了干预的后果,显然不是商业正道。
不过,因商业地产开发而既成事实的前门现状,又因更高层面的干预而陷入民族主义的停顿。星巴克们是否可以更高比例地入驻?老字号们是否全面回迁?这些商业问题一牵涉到民族政治,就变得无法收拾。
官方尚在犹豫当中。前门也尚在犹豫当中。
这条中国字号的大街,究竟会激流勇进到现代商业模式中,还是退守为一个原生态商业的活化石,还是一个谜。■